Choker(美宣 ABO)

*孟美岐视角

1.
      那年冬天,我住在靠近艺校的一栋青年公寓里,没日没夜练习,为将来的考试做准备。公寓的上上下下都住着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,浑身上下、从头到脚都差不多。那时我觉得自己平平无奇,像一粒石子投进河沙里,还没有什么闪闪发光的地方。
      冬天刚开始时候,父母就告诉我,有位客人要来和我同住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  她比我长三岁,姓吴,是母亲最近重拾起联络的故友的女儿。
      她的家里似乎很不平静,父母视彼此如仇敌,争吵得砸烂了房子,各自分居,以至于她也只得离开家散心。母亲没再告诉我多少,只是预先提醒我,她的心情大概不会太好,要多照顾一些。
      我做好了迎接一位林黛玉式人物的准备,却没料到她与我想象得全然不同。
      那是个难得明亮的冬日下午,她拖了些时间,和暮色一起迤迤然到来。我终于收到消息,出门刚一探头时,就看见一位打扮得体、身材纤细的姑娘,已在楼梯走廊间翩翩来去,用甜腻的嗓子和每个人打轻快的招呼,充满笑意。她朝我伸出手时,也是如此笑着,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亮,看不出有哪怕一丝阴郁。好像她只是突发奇想,随意提着行李来度假,和挚爱的亲人刚刚通过电话,过几天就会风尘仆仆再回到温暖的家中一样。
      或许是母亲说得夸张了,她家的情况根本没那么糟糕,我当时做了如此推测。无论如何她看起来都像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幸福孩子。
      她来到后的一个星期内,所有人都喜欢上了她。我也不例外。

2.
      她看上去是如此温暖。
      但当你想要凑上去的时候,却会毫无防备地被她身上那些细小的芒刺扎了个激灵。
      我在后来才渐渐察觉到,她在心的深处对这个世界抱有些冷淡。她在日常生活的边界之内鼓起精神,一副满怀热情的样子,在边界之外则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。譬如:她会和我兴致勃勃、手舞足蹈地讨论食物、音乐甚至天气,却从不关心异性和未来,无论是第一还是第二性别,我从未见到过她对任何人产生超出惯常交际以外的兴趣。
      她的年纪比我大,理所当然已经分化了,但即使凑得很近,我也几乎不能发觉到她身上信息素的味道,只有一股纯粹来自肌肤的奶味。她闻起来就像无忧无虑的动物幼崽,比如躺在墙根晒太阳的猫,或是还睁不开眼、直不起身的小山羊。
      因为这些原因,我猜她是Beta。在我狭隘得可怜的认知里,大多数Beta都是无害而性冷淡的生物。

      她来这儿没什么事情可做,除了待在房间里,就是陪我一起去上课,看我学唱歌和跳舞。
      她会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你,让你不由自主想要像小男孩一样在她面前表现自己。有她在时,我总是分外卖力。
      有几次在四下无人的时候,她跟着我的动作,凑上来和我一起跳舞,我们渐渐从一前一后变成面对面,开玩笑般越贴越近,近到鼻尖相触,彼此听到喘息。
      整个冬天我们几乎朝夕相处,那股想要讨好她、赢得她喜爱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。
      无论是我的雀跃还是狼狈,都在她的面前像燧石击打出的火星一样窜出去,来不及遮掩。但又是如此微不足道,孤零零落在草地上,烧不起一丝火焰就消逝了。我知道对方有九成的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。但有时我又为那剩下一成的可能性感到窘迫、坐立难安,于是觉得不起眼才更好。她是生性亲和的人,相处久一些就会知道,她对待我和对待其他人,似乎没有什么不同。我甚至开始心怀嫉妒地揣度:她和任何人都能迅速地亲昵起来,用她甜蜜的腔调征服一个又一个裙下之臣,而后弃之不顾。
      她没那么喜欢我,我想。
      我要怎样才能被她喜欢?
      如果她是Alpha,我想要变成Omega。如果她是Omega,我想要变成Alpha。如果她是Beta的话……我没有继续想象,一动不动,任凭自己陷在那滩泥沼般的颓丧里。

      终于有一次,在和公寓朋友们的聚餐上,我在觥筹之间鼓起勇气开口,用好哥们、好姐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般的语气,问她在成年时分化成了什么。我像胆小鬼一样缩在那股热闹喧嚣的气氛里,用似乎醉了酒的轻浮、冒失和漫不经心来掩盖自己的刻意。没人知道那样无礼的举动是来源于多日的忐忑煎熬。
      一旁的众人,早已好奇和别有用心的人,都开始起哄。她有些意外,看了我一眼,想要与我对视,我垂着眼睛避开了她的目光。等我再抬眼时,正瞧见她将自己的高领毛衣拉低了一些,露出了脖子上的choker。有人反应过来,惊叫道,“Omega!”,继而是不怀好意的口哨和欢呼。
      她没再看我,抿起嘴唇,脸上挂着与平时很不一样的陌生笑容。那笑容是薄薄的一层,并不怕被人看出来,风一吹就掉了。
      那阵风骤然浇熄了我得知答案时一瞬之间的狂喜。
      母亲在后来极为隐晦地告诉我,吴宣仪的母亲是在年轻时被粗暴地强迫标记的,与第二性别相关的一切都成了她家的忌讳,有教养的人不应当如此轻率地窥探别人,让我对此感到后悔不已。

3.
      她并没有对我生多久的气。只隔了一天,我就又见到她对我露出熟悉亲近的笑容,就像她从来记不住别人对她的伤害一样。冬天很快地结束了,似乎正是被她身上的暖意驱走的。
      在一连好几日升温,并停留在一种青草嫩芽般毛茸茸的和煦天气,确认倒春寒不会再回来以后,她卸下了高领毛衣和围巾,整日都露出修长脖颈上的choker。我得以在上次那充满震惊和羞愧的匆匆一瞥后,仔细观察它。
      皮带是鸦青色的,中央还坠着一块精致的花形坠饰,妥帖得像是生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的。
      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项圈,身边Omega的长辈早已能泰然处之,不加遮蔽,年纪比我稍长、刚刚分化成Omega的小姑娘则往往羞于启齿,用尽量隐形的肉色阻隔帖遮住后颈的腺体。
      而与那为她招来好人缘的甜笑迥异,她高高昂起脖子、佩戴项圈的方式有一种近乎冷峻、格格不入的张扬。就连一向庄重的我的父母,来看望她时也忍不住失了礼仪,目光在她的脖子上停留得稍久了些。
      我也总是忍不住要偷偷地观察她。睡觉的时候,眼前都是那雪糕一样的脖颈和鸦青色的choker,并在这样的迷恋中感到难以名状的幸福。
      曾有一次我在路过她的房间时听到哗哗的水声,她正在洗澡。我鬼使神差地停下来,看见了她放在床上的项圈。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,犹豫了很久,直到额头沁出了汗,心提到嗓子眼。只是走过去把它战战兢兢地拿起来,用拇指摩挲,就已经被羞耻感折磨得几乎要哭了。我在听到水声停歇后飞速地放下,像做贼一样仓惶逃离,觉得自己是个鬼鬼祟祟的小人。拇指上面还带有她后颈的温度和香气。她信息素的味道和项圈上的坠饰一样,是某种花的异香,只是过于淡,在空气中迅速地散尽了。她一定服用了大量的阻隔剂。
      我明明还没有分化,而就是那淡淡的一点,却好像已经使我产生了反应,再也无法挣脱。
      我打电话问过母亲自己的分化方向,母亲说,按照家族的基因,我是Alpha的几率很不小。其实这是我从小知道的,只是还想从母亲口中听一次。仿佛在听别人这么说的时候,我就真的如愿以偿了。在此之前,我从未如此渴望,就连做梦都想变成属于她的Alpha。

4.
      一个细雨连绵的黄昏,她在沙发上戴着耳机睡着了。我蹑手蹑脚走过去,悄悄取下她的耳机放在自己耳边,她听的歌还在响着。她没有醒。
      我凑得更近了些,屏住呼吸偷偷亲了亲她的脸颊。她忽然睁开眼睛捉住了我。
      我们就这么打闹在一起,一边尖叫一边拉扯,四肢交叠以至于最终无法动弹,就倚靠在沙发背上大笑起来。她用拳头轻轻捶了捶靠垫,很久都无法停止发笑。
      她说我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,在她怀里钻来钻去的时候像头小兽。在我瘪起嘴、默不作声佯装抗议的时候,她把手伸到我的后脑勺,轻轻顺了顺我的头发,停顿了片刻说:“像小狮子。”她似乎很满意这个比喻。
      像颗方糖被丢进热茶里,我的心一下子温热地化开,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反驳,甚至没有了力气动作。我无法告诉她,我有多喜欢她的比喻。

      我怀着试探的心思,与她提起自己快要分化的事。
    “我的十八岁生日就快到了。”我用尽量轻松的方式抛出话题,显得好像是在讨要礼物一样。她笑着鼓了鼓掌,拍了拍我的头,以示祝贺。“你觉得我会分化成什么?”我接着追问,期待她如我所愿说出那个答案。
      她却像碰到了什么不快的念头一样,忽然变得有些冷淡,“什么都好。”
    “我想变成Alpha。”我不肯放过这个话题,自己说了出来。我不相信她看不出我注视她时热切的眼神。“我想变成Alpha,我想标记你,你会愿意吗?”我不敢说出后半句,只是在心里呐喊,尽量让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。
    “Alpha都不是好东西。”她冷冰冰地说,这是我听到过来自她口中最严厉而刻薄的话。
      我在刹那间如堕冰窖。她或是因为讨厌我而故意说出这种话,又或是她真的内心冷淡、厌恶更亲密的关系,无论哪种原因都让人绝望。 
    “那我呢?”
      我几乎是抽噎着说出这三个字的。可能她早就看出我的企图,视我为那一类只受欲望支配的变态。而我也觉得自己是了。
      她看出我强烈的失落,转变了神色,靠近过来安慰我。重新用友好温柔、彬彬有礼的姿态揽住我,拿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,不停地叫我小狮子,夸我的头发漂亮,甚至还为我讲了好几个冷笑话。但我一个也没有听进去。
      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我觉得自己终究不能得到她,失魂落魄地哭了一晚上。

5.
      我明白最好要离她远一些,断掉自己所有的非分之想。我甚至盼望她快些离开,好让绝望和心碎来得更彻底些。
      生日那天,我逃掉了所有的事情。独自躺在沙发上,用手掌遮住眼睛,想要静静等待那件使她厌恶之事的来临。但我还是听清了她放轻声响走进来的每一步,她走到了我的身边。
      有好半晌我们谁也没有开口。
      随后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,就消解了我全部的怨怼。她说:“为什么Alpha可以凭一时的欲望,就毁掉Omega的一生?”
      她是在说父母的事情。
    “那我呢?”我盯着她,又小心翼翼问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我瞥见她脖子上的项圈,它也居高临下、趾高气扬地看着我,好像是一把永远在与世界抗争着、永远不会为人打开的锁。
      我赌气般地伸出一只手,轻轻扯住她的项圈,试图把她拉近我。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,观察她的神情。她没有推开我的手,甚至顺从地把脖子低下来了一些,但脸上没有表情,没有生气,也没有笑,像是在思考什么遥远的事情。
      我一点点地使力,试着将支撑身体的力道从撑在沙发的手上分过来一部分,也试着要将她从遥远的地方拉回神来。但实际上我却不怎么敢用劲,生怕将项圈勒得太紧了些,让她难受。我的手臂有些发抖,上半身就那么若即若离、摇摇欲坠地悬在她的身下。但我就那样固执地僵持着,不肯松开。
      我觉得自己快要倒下来了。
      在最后一刻她接住了我,将我整个搂进了怀里。像从海啸浪尖上重新落回了柔软而滚烫的沙堆里,我眼里积郁已久的水汽都涌了出来,仍紧紧攥着她的项圈不放。
      项圈被她解了下来,交到我的手心,她的手指隔着项圈的皮带与我的手指相扣。“你的生日礼物。”她对我说,然后低下头来吻我。我用另一只手回抱住她,触碰到了她后颈上的细小绒毛,再也克制不住颤抖。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有神秘的事情正在发生。
    “如果是你的话,命运也好像没那么冷酷了。”她回答了我那个问题。
      一个初春的夜晚,我在她的怀里完成了分化。浓郁的花香掺杂在凉风里,萦绕不去。和我整个漫长冬天都在做的梦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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